【學習成果】羅盤針──張復《高塔》中的記憶世界

張復《高塔》中的記憶世界

羅盤針(現為台大歷史系二年級學生)  

《高塔》可能不是本很精彩的小說集,但卻十分有吸引力。小說有很多種,有些作者坐在一架龐大的織布機後,札札紡出好幾尺華麗鮮艷的綢緞;而張復卻從某個陰暗的牆角裡拎起了一塊破布,也許是幼年隨身緊握的被毯,或者玩耍時反覆汗濕又曬乾的衣衫。《高塔》書中那些低彩度、欲言又止的篇章構成了一個似乎獨屬於張復的個人經驗世界,裡頭盡是為他所珍惜的平凡與陳舊,就像〈高塔〉的第一人稱主角所言:

「然而在美國定居下來後,我想的卻儘是這些瑣碎的小事。」

這些小事顯然對他具有深刻的意義,同時,也貼切地表達了臺灣現代化過程中,小人物面對環境急遽變遷而徬徨無助、甚至流離失所的集體記憶,[1]讓《高塔》充滿一股陰鬱卻不晦澀,觸人心底的魅力。

張復如何帶出這種個人經驗、回憶感的氛圍?首先,他用了大量的倒敘,透過描述角色「過去發生的事」來推進情節,如〈尋覓〉裡主角勝田試圖找出母親意外身亡的原因,在過程中回想起與患有精神疾病的母親相處的種種,主角真正尋覓的可能並非真相,而是回憶中與家人的聯繫,以及自我的存在。書中除了〈遠足〉之外幾乎都出現了這種倒敘手法,甚至其中一篇的標題即為〈往事〉,從角色自述或第三人稱的敘述中,讀者探索了角色的過去,走進《高塔》的回憶世界。此外,重複出現的角色如李潔心、王台生等,使各篇小說之間存在一種隱約的連結,堆疊出有著鄉鎮畫面的回憶世界輪廓;張復並非刻意藉此架起一個龐大的主線劇情,既然講的是同一個世界的故事,人物重複出現原本就是很自然的。然而,各篇的次序安排還是有一定的意義,如將〈往事〉、〈高塔〉置於較前,之後的〈遠足〉、〈墨〉雖然並沒有直接寫出是在追憶,卻由同樣的角色讓我們感覺到這些也是記憶世界的一部分,而〈高塔〉中那座高塔——鋼骨水泥撐起的大倉庫——則是這個世界最具象徵性的地標。

而這個世界並未停滯在某個美好的時刻,故事中的角色幾乎都在面臨改變,並經歷隨之而來的流動,不論他們是否願意。這些變遷背後的大環境,是臺灣的現代化、都市化,小從〈墨〉中城裡比賽用作文簿已改為配合原子筆或鋼筆,到〈告別〉、〈尋覓〉、〈河邊一上午〉、〈遠足〉裡「到城裡求學」的經驗和觀念,再到〈重逢〉、〈除夕夜〉、〈暮春〉裡的赴美留學或移民,這些都是臺灣人對於時代變遷的集體記憶,而令讀者認同的必不只現象本身,還有身處其中小人物的無所適從,如〈墨〉中作者拿著未醒毛筆的尷尬,〈暮春〉、〈除夕夜〉中旁人看似成功的留學生在異鄉的無助與幻滅。張復自己也是美國留學生,小說集後面以出國為主題的幾篇故事,可能也與他自己的經驗有關。

張復在《高塔》中構築的記憶世界之所以迷人,還因為他的質樸,給人一種真實性,沒有絢爛繁縟的修辭、高潮迭起或魔幻的情節,也少見激烈的情緒表現,他語帶保留地描繪出一段段零碎的記憶,這些平凡的記憶中藏著對他而言極有價值的寶物,即是他的自我,在〈往事〉的結尾,主角不再想起李潔心之後「進入昏暗的日子裡」、「更把自己整個也遺忘了」。張復在代序中寫道:

「要是我沒這麼寫著,恐怕也就把它給忘了。」

這本小說集,或可視為他在盡力捕捉那個即將失落消逝的記憶世界吧。也難怪讀完不是拍案叫絕或痛哭流涕,只有一股淡淡的、灰階的感觸。

[1] 關於集體記憶的意見可參考李有成老師為《高塔》寫的序〈正在消失的頓成意象〉。

About 張明

臺大歷史系學生。 世界的學徒,文字的工匠,除了可以一直做個能說真心話的人以外別無所求。

2 comments

  1. Pingback: 思無邪第二期文章目錄 | 思無邪

  2. Pingback: 主編的話 | 思無邪

Leave a comment